2008年12月30日 星期二

該如何追尋那光?

歲末年終,想說的話很多,卻又不知從何說起,只好僅以此文獻給關心、參與祈禱會的各位。

良哲 2008.12.30


〈該如何追尋那光?〉
陳良哲,2008/9/25,刊於新使者No.108(2008/10/10)。

親愛的J. C.,收信平安,

許久不見,不知妳近來如何?是否仍保有年少的熱情,而忙於各種服事呢?我已離開教會好一陣子了,很難想像吧?

還記得年少的妳我,一週裡總有三、四天到教會去:週三祈禱會、週六青少契、週日的師範班、主日學與主日禮拜,還有學期間的學校團契。青少契聚會後,總愛待在牧師館內,從閒扯淡到談事工,宛如服事團隊般,與牧師共同規劃著青少年事工的未來與執行,幾度還為此在牧師館中過夜。

那時的我們,硬啃著《加爾文神學》與《焚而不燬》,接續組了《小教理》的讀書會,忙於那幾年的夏季學校、青年主日、青少契的退修會等等,充滿熱情卻不免有些囫圇吞棗地去理解這信仰的一切,並為著各類事工而努力著。

不過忙於主日事奉的妳大概沒發現,就在我們熱切服事的同時,我有幾次在主日禮拜中缺席了。那時的我,認為「做和解的使者,用疼和受苦,來成著盼望的記號」是我們最為需要去學習與實踐的信仰功課,因此我以作禮拜的敬虔,坐車北上,參與著街頭的遊行抗爭。

「播種公義、收割仁愛」,何西阿書的上主,如此宣告著。當時的我真心相信,教會無法迴避它對這世間的使命,而這個使命,不是落實於教會與信徒人數的增長,而是對於關注公義、奮戰不懈。台灣民主的發展與落實,無疑是重要的焦點,結束國民黨五十年的一黨專政,是最為主要的使命。

這也是我當初留在長老教會的原因。在我看來,許多教會對於政治與公共事務只求忠黨愛國效忠領袖,對於信仰與實踐只停留在個人的心靈救贖,然而對於長達數十年的戒嚴體制卻不願正視,對於社會上的不公義的事情也噤聲不語。我很難相信,慈愛且公義的上主會此漠視不理,我也相信只有內心真切地為這些事情受苦,常能讓我們的心靈與上主同行。

有一年夏天,我到菲律賓參加一個基督徒學生營會,與亞太區的基督徒學生共同學習、討論與體驗全球化(或稱「新自由主義全球化」)所造成的影響。我們到了馬尼拉市中心號稱亞洲最大的購物中心,體驗著時尚消費,在明亮的燈光與冷氣中,享受著購物與用餐的愉悅。

隔天隨即分組進行民間生活的體驗,我在缺水缺電的深山,住在當地的家戶裡,他們被剝奪了土地的所有權,面臨被驅離的命運,只為政府欲將土地賣給跨國企業進行開發。菲律賓追求經濟發展的代價,是貧窮人口的增加。這些受苦的人們,他們組織、抗爭、犧牲,依舊努力不懈。

我逐漸明白,我們要面對的問題,並不是打倒國民黨、建立台灣國就可以解決的。受苦者的處境並不會因著所謂的「建國獨立」而解決,那是自欺欺人的神話。如果我們不先對這社會實況有所了解有所關注,如果我們不先談談什麼樣的社會體制才是符合公義,「獨立」不過是換個招牌,「政黨輪替」也只是換個統治集團。菲律賓,一個「新而獨立」的國家,貧富不斷極化,受苦的人們不斷增多,不正是血淋淋的例子嗎?

我自問,上主會怎麼作?如果我們真心告白要成為「和解的使者」,我們對於這些事情難道不應放在心上嗎?難道心裡頭不會為此所苦嗎?如果我們真心信從那位(生於陰暗角落欲來解放人們的)救主,真誠信服於「愛鄰如己」的誡命,難道這些事情不會成為我們日以繼夜困擾內心的難題嗎?

那時民進黨雖才執政不久,卻已激起萬名工人、十萬教師、十二萬農民走上街頭抗爭,我也親眼看見在台鐵罷工的前夕,民進黨政府如何動用警察進駐車站阻擋。當政之後,藍綠其實沒什麼差別,用著類似的戲法對待異議者。在經濟上大幅傾向資方、圖利資本家,甚至連「幫資本家綁鞋帶」這種話都講得出,我們何以能夠期待一個公義社會的出現?

自視追求「公義和平」,標榜「社會關懷」的長老教會,對於國族政治的表態與參與,成為這些年來最為顯著的「信仰實踐」。對於經濟財政嚴重向右傾斜,視而不見;對於權益受害的受苦者,冷冷地說「要小心背後的政治力」。即便對於戰爭、軍火、貧窮等等涉及普世價值的議題,如反對美英藉九一一之故發動的侵略戰爭、解除第三世界債務運動(Jubilee 2000)、使貧窮成為歷史(Make Poverty History)、管制軍備(Control Arms)等運動,這些更為貼近公義價值的社會實踐,卻付諸闕如。對於造成貧富極化的全球化也毫無批判,無所關切。

如果我們告白,上帝與我們同在,祂與受欺壓的人們(難民、工人、農人、原住民、移工、受迫遷的人們,當然也包括了面對高學費與遷校廢校的學生、被迫改變勞動條件的教師)同在,並要使公義彰顯在此地;那我們對這一切的無力、陌生與無語,豈不格外諷刺。

妳知道嗎?並不是所有的教會都是如此盲目,像起源於拉丁美洲的解放神學傳統,一直對貧窮背後的結構性制度作批判。我也曾聽聞國外教會對於反戰遊行的參與,對於解除第三世界債務運動的響應等等,甚至到巴勒斯坦、以色列─這衝突不斷之地,與巴勒斯坦人一同面對戰火──那是由「貴格教派和平與社會見證」(Quaker Peace & Social Witness)與「普世教協」(World Council of Churches)共同合作的巴以「普世同行計畫」(Ecumenical Accompaniment Programme in Palestine and Israel;簡稱EAPPI)。

只是這些受苦者的影像與處境,不斷地困擾著我,使我無法坐在富麗堂皇的教堂中,聆聽優美合音的讚美詩歌,聽著類似政論節目的說經講道。雖然它已經比像演唱會或造勢晚會的敬拜讚美要來的沉靜,但我的心靈依舊在那些影像中飄蕩著。於是,我默默地離開了教會。

有那麼一個影像,激勵並安慰著我飄蕩的心靈。那是若雪(Rachel Corrie),2003年3月16日死於以色列的推土機下,年僅廿六歲。

妳知道嗎?為了護衛巴勒斯坦人的房屋,她遭推土機輾過而死的。10歲時的她,在論及飢荒時曾說,「我們應該明白,窮人就在我們四周,但我們卻忽略他們的存在。我們應該明白,這些死亡是可以避免的。我們應該明白,第三世界的人就跟我們一樣,一樣思考,一樣照料他人,一樣哭泣微笑。我們應該明白,他們就是我們,而我們就是他們」。這個女孩甚至為此捨命,以自身的軀體成為「愛鄰如己」的見證。

還記得很久以前,我們之間聊起「宣教」這事?妳說,那驅動妳參與夏季學校的原因,並不是在於增加「教會人數」,而是陪伴,陪伴著社區中較為經濟弱勢的兒童,讓他們在假期中過得有意義有趣味。相對那些鉅型的宣教特會,妳總覺得選在陰暗處降生的救主,口味不至於那麼「重鹹」。妳對於那些熱衷於教會增長方法論的活動,總認為那不過是追逐「特會明星」的粉絲後援會。

可這些年來,妳似乎仍矛盾地留在教會,從事著各種服事與事工。我好奇,妳可知否國外教會對於普世價值的關注與努力?是否聽過若雪這女孩在巴勒斯坦所發生的故事?一向充滿熱情與正義感的妳,會如何將這些努力落實在此地,使其「釘根佇本地」?

10歲的若雪這麼說著,「相信,如果我們願意瞻望未來,追尋那道閃耀的光芒,夢想就可以實現,而且也將實現。但是,如果我們置之不理,那光就會消失。如果我們都願意提供協助,並且一起工作,這光芒就會因為盡情燃燒而更加燦爛,帶來明天的希望」。(陳真,〈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死〉,http://palinfo.habago.org ) 我多麼渴切和妳談談這些人這些事,談談我們如何做些什麼,如同我們年少時所努力過的各種服事,好讓我與妳一同追尋那道閃耀的光芒。

殷切地等著妳的回應!

妳失聯已久的同伴
老山羊